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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长篇纪实小说《秦岭风云录》（第六十七章）作者:周圣理

秦岭风云录

作者：周圣理

（第六十七章）

（上接第六十六章)中华民国廿五年开年，即1936年的春节，对于陕东南商州腹地商洛镇显神庙村的王氏家族来说，那是一个刻骨铭心悲愤伤绝经久难忘的春节。

埋葬了王高祥，处理完后事，难过也罢好过也罢，年总算是捱过去了。

过完了年，王维乾便独自出了显神庙村，涉小河经龙泉过商镇径直到石家街炮楼去见石振邦。

石振邦在石家街修了四座炮楼。南炮楼位于四皓墓左陪葬冢的东侧，南控丹江河边，东靠鬼谷渠涧塄，西面是片开阔地，北依西荆公路，东南两面临水，西北视野开阔，地理位置好，易守难攻；东炮楼也称中炮楼，位于老街西口也叫西街口。街口有井，井有石桩，桩装辘轳。这个老街名气很大。懂历史的人把这条路叫商山路，也称名利路，是中国东南官员学子以及仕农工商出入京师长安的必由之道，所以俗称官路。明朝嘉靖皇帝在这条官路南侧四皓墓边敕立《商山四皓墓》一碑，背书“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八个大字，可见朝野对于此地以及商山四皓茔墓的重视程度。所以控制住了这条官路，也就卡住了东来西去南来北往的运行咽喉，战略意义十分重大。北炮楼位于通往叶家斜道路西边，距石家街约百米之遥。也是东临沟渠，西北开阔，南控鬼谷渠塄涧，与其他炮楼遥相呼应。唯有西炮楼比较特别，位于四皓墓西北角，官路南侧，独立于石家街中间，可以俯瞰整个石家街的巷巷道道角角落落。四个炮楼的机枪火力交叉，可以控制以四皓墓集场子为中心方圆五六里开外的大片开阔地域。一般情况下，这种炮楼的设置，若无重型火力轰击，则可称之为坚固堡垒，也可谓易守难攻。唯一不足的，大约是因财力有限，除东炮楼是砖石结构之外，其余均为土坯垒成，当然这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可谓之为“军事秘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若言之，实为“兵家之大忌”。

王维乾来到西街口的东炮楼门前，门口站岗的几个团丁一看，大名鼎鼎的王维乾将军来了，那可是没有不认识的。班长王启娃赶紧走上前来，一面抬开炮楼门前的铁藜蒺门档，一面吩咐其他团丁说：“快快上去通报，就说王将军来了！”

片刻功夫，就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石振邦带着石景田石吉有王希臣三个分队长下楼迎接来了。出了炮楼，石振邦快步趋前，双手抱拳施礼说：“欢迎，欢迎王将军屈身前来，快，快请前辈上楼说话。”王维乾也不客气，点点头，招招手便算还礼了。

几个人簇拥着王维乾上了二楼，分宾主坐下。彼此寒暄了几句，石振邦说：“请问前辈，今天屈尊前来，必是有所见教，想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当，还望前辈明示才好。”

王维乾说：“见教不敢当。老夫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大年三十晚上，石中队长可曾派人到过显神庙村？”石振邦略一沉思，看了石景田一眼，答道：“是，是我让景田带了十几个人去过显神庙村。一是给故去的团长和两个中队长家里送点年货，聊表一点心意，二是想了解一下元亮中队长的下落，毕竟是在一块吃粮干事共过生死的弟兄嘛！”王维乾问：“那么请问石中队长，愚侄王高祥被乱枪打死一事，可曾听说？”石振邦站起来说：“哎呦，过年期间振邦一直在商州办事，而且请了联保主任在下的姑父谢成发一同前往请客说事，家里出了这么大事，振邦竟然还未听说！真是该死！”说罢回过头来看着石景田：“景田，你说说那到底怎么回事？”石景田赶紧站起来说：“那天我们去时天色已晚，是我看见村口古槐树下有一黑影闪过，于是心生疑惑，立即奋起直追，不料那些人竟然先行开枪，我们不得已一面开枪还击一面追赶，那些家伙脚板抹油一般跑得很快，飞也似地逃往东去，我们一直追到老君河的南寺碥边，还是没有追上，便就撤了回来，这是事实，实实不知何人开枪误打了贵侄王高祥，景田发誓，自己说的话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空话，还望将军明察。”

王维乾听了，沉默着思索一会儿之后说道：“嗯，你说的也可能属实。那么，照你这么一说，我们家王高祥之死，便与你们无涉？”王维乾语调虽然是平静的，但其他人却听出了愠怒。石景田听了，觉得有些无措。石振邦赶紧接住话说：“有涉，有涉！怎么能无涉呢？我们有无可推卸的责任。不管贵侄是谁打死的，但作为保安中队来说，没能保住一方平安，自然是有责任的！而且是无可推卸的责任！”

王维乾听了，沉默无语，没有吭声。

石振邦复又说道：“是这，我让景田拿500大洋去做抚恤，再让景田带上花圈纸钱去王高祥墓茔前祭祀吊唁，算做赔礼道歉吧！”

王维乾微微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站起身来，缓缓说道：“唉，事已至此，人死不能复生，再多计较亦是无益！权且如此了罢！”说罢，便要告辞而去。石振邦见了，连忙说道：“且慢，前辈且慢！振邦还有要事请教呢！”王维乾站住了脚，拿眼晴看着石振邦，但却没有说话，露出询问的目光。石振邦说：“坐下坐下，前辈且请坐下，略略耽搁片刻，且听振邦说说有关我们这百十多号人生死攸关的大事，可否？”

话已至此，王维乾见石振邦毕恭毕敬执弟子礼，貌甚诚恳，谦卑有加，自是不好强推，复又还身坐下。

石振邦见王维乾尚肯赏脸，复又坐定之后，便再次叫人沏上茶来，这才一五一十地述说了他所调查了解的张云山团总的死因以及张虎森中队张元亮中队被国军剿灭的原因和过程，然后说剩下的自己这个民团中队目前面临的绝地困境，他说：“我们要不然无所作为坐以待毙，要不然散伙回家做乌兽散；或者是占山为王啸聚山林为匪为寇，或者是投奔国军化整为零接受整编；再就是重金贿赂请托送礼寻找靠山继续做个民团保丁。当然还有不少人请求跟随共产党去当红军，而且还真有你们家的王汉，商县的王明春等等多人已经前去参加了徐海东的红25军。

怎么办呢？我们现在面临生死关头，但却一筹莫展，拿不定主意，千难万难，无法抉择，所以诉说给您，请求见多识广的前辈您，能给我们指点一下迷津，好使我们有条生路可走。”

王维乾听了，仔细想想，这话说得倒也诚恳，也确是实话实情，但王维乾并非寻常之人，这是一个久经战阵九死一生内涵丰富的人，是一个经常看破而不说破的人，更是一个不喜好为人师的人，怎么会轻易为人“指点迷津”呢？怎么能随便为人“指条生路”呢？何况自己对于各个方面的实际情况并不十分清楚，并非了如指掌，岂能轻下结论？于是他看了看在座的几位，缓缓地说：“如此说来，确是有些危机，几位分队长的见解呢？你们也说一说自己掌握的情况，也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集思广益，共度难关，怎么样！”

几个分队长互相看了看，第二分队长王希臣说：“还有一个糟糕的事情，就是龙驹寨的冯麟生被政府任命为独立中队长，权力范围是管辖龙驹寨地区的地方武装，这一来，竟然直接成了咱的顶头上司。咱过去因为峦庄青峰台造枪厂的事，与冯麟生有些过节结下了梁子，这今后还会有好日子过呀？”

第三分队长石景田把头一扬，不屑地说：“哪有什么了不起，咱还怕他不成？”

王希臣看了石景田一眼，然后说：“冯麟生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轻则会给我们穿穿小鞋，重呢？不好说得，就凭脑子想去！”这最后一句是说给石景田听的。

石景田说：“不用想，他要咱的命咱就喝他的血！头割了碗大个疤，这年头，谁怕谁啊！”

王希臣说：“这不是谁怕谁的事，与人拼命，是不是还要看值不值得？”

石景田说：“啊，人家在头上屙屎还在鼻梁上蹭屁股，咱就忍了啊？”

王希臣反问：“你抓住了？人家有吗？这只不过是个担心揣测而已，你急什么啊？”

石振邦摆摆手说：“好啦好啦，别一说话就斗鸡似的，让王将军笑话！”

王维乾微微一笑说：“不笑话不笑话，自己人谈不上笑话！端枪的人就是在血盆里捞骨头吃的人，就得有个狼性，就得嗷嗷叫，否则就别玩枪杆！哪个武装里也不应少了这号人，少了张飞李逵式的战将，那就不会是好武装，也不会是好军队！”

这么一说，石景田乐了，脸上笑开了花，眼睛谜成了一条线，洋洋自得起来！王维乾心中暗想：听说此人枪法精准，好像是个厉害角色，原来是个简单之人。

这时候坐在一旁半天没有说话的第一中队长石吉有吭了一声，他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说：“形势紧张，确是严峻，究竟何去何从？关乎生死，很难抉择。我个人的意见，占山为王绝不可取，当了土匪，几十代人也翻不过身，那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化整为零接受整编也不行。因为整饬民团，这是蒋总司令给杨虎城的手谕，说是陕东南的地方武装严重赤化，要求严办。那么，上面要求严办，谁敢接收我们？再说了，既使有人敢要我们，让我们分散被整编，远离家乡不说，当小媳妇儿受气包的角色谁受得了呢？投红军吧，也不行。去年红25军从咱这儿经过，咱整体没去投，只有少部分人去了，现如今远隔千里，怎么去？怎么联系？这已经是错失了良机。再说了，听闻红军纪律严明，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咱们这些懒散之人去了之后是否吃得了苦受得了罪？还得两论哪。”

石景田听得直挠头，他着急地说：“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散伙回家，各过各的日子啊！”

石吉有说：“散伙？那也不行。咱们这些人好多年不种庄稼不务农活，是否出得了力吃得了苦还是次要，重要的是拉伕派款当壮丁，挨打受骂受欺负，你受得了啊？。”

石景田说：“哎呦，说得头都大了！这不行那不行，难不成只有去死？只有死路一条了？”

石吉有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说：“死也不行。上有老下有小，老的没有送终，小的没有养大成人，你死一个试试，死得下吗？眼睛能闭上吗？这叫做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明白吗？社会现实如此，并非危言耸听！”

王维乾想想，确实也是这样，不过他终于听明白了，这些人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就只有安于现状继续干国民保安团这一条路了。但是，当保安团也得有门子，也得要倚靠政府，倚靠官员，得有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才行啊！他们的这个靠山又是谁呢？王维乾思来想去，回想起刚来时石振邦说这一个正月都和姑父一起，在州城里请客送礼的事，便思谋出了一点端倪，揣测出了事情的大体原委。

原来他知道石振邦的姑夫大名叫谢成发，是商於古道茶房驿谢家塬人。此人名气很大，曾于民国17年（1928）年，在茶房黄龙庙创办过女子小学，与棣花镇的周伯海在张家祠堂创办的女子小学，两岭村的周芝桢创办的朝阳乐育小学齐名。而且谢成发的长公子谢虎山是西安杨虎城将军部下军官，得力干将。谢成发被公认为地方出名绅士，由此又当上了商棣仙联的联保主任。之后，谢成发又将曾在张云山部下当排长的次子谢孝廉召回，组建了联保国民自卫常备队，让谢孝廉担任了常备队队长。

如此以来，谢成发在地方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在省府里又有长子谢虎山作内应庇护关照，岂不是坐稳了呼风唤雨为所欲为稳稳当当的铁盘江山，石振邦有了这样的亲戚关系，岂不是有了铁打的现成靠山？

听明白了，想明白了，王维乾一下子豁然开朗，清楚了石振邦现在的处境及其症结所在，然后联想到三国时期诸葛亮为蜀汉制定的“东和孙权北拒曹操”的战略，他想，石振邦这不和诸葛亮的策略一样，明摆着採用的是“西和姑表，东拒冯张”的策略吗？再仔细一想，人家不但主意已定，而且不是已经正在实施着吗？否则，大正月的跑商州干啥去了？还要请上姑丈谢成发出面斡旋请客送礼？他明白了，石振邦之所以征求自己的意见，只不过是因为他对自己这个策略信心不足，需要鼓劲打气而已。

明白了这些，也就好说话了。面对大家期待的目光，他说：“承蒙诸位高看，邀我说些看法，盛情难却，建三也就不揣浅陋，赘言数语，若有不当，还望谅解包涵。

观当今天下之势，列强环伺于外，军阀争战于内。烽火迭起，枪声连连，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如今生灵涂炭，实以百姓为最苦。幸得诸君不计自身之安危，自费买枪，组建民团，修筑炮楼，力保一方百姓之平安，实属地方幸甚，百姓幸甚。但是眼目之下，政府横征暴敛，官员贪婪腐败，加之军阀强征拉伕，盗匪抢掠杀戮，而且各立山头，多如牛毛，尤以商州为烈。此种情况之下的民团中队，本已是刀刃上舔血，日子艰难，再加上总裁手谕，省府严饬，国军围剿，那就更是雪上加霜。现如今振邦为你们制定的西和刘谢东防冯张，或称西倚姑表东拒冯张的策略，虽非万全之计，但也算上上之策。以目下之形势而论，也算是权宜之计，亦属无奈之举。对此，建三非但无有异议，而且深表赞同。但是，权宜之策决非长久之策。古语云，水无常形兵无常势，就是说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我们应以社会之变化而变化，以情势之变化而变化，才能适应之，才能生存之，才能长久之。否则，若墨守陈规不知变化，则可能贻害无穷，轻则靠山山倒靠水水流，重则系乎生死，甚至全军覆没。所以谨奉片言于诸君，弄火者虽非必定自焚，但须谨慎从事，弄兵者虽非必死沙场，但却刀尖觅食，攸关生死，是以须常怀履冰之心，常有临渊之念，方能保得顺风顺水，平安无虞！”

王维乾一番言语，语调虽然平缓，但却挟风带雨，暗含肃杀之气，听得在场诸人莫不悚然惊惧，悄然无言，一片寂静。沉默片刻之后，石振邦站起来说道：“乾翁之言，发自肺腑，振聋发聩，对于我们来说，实乃警世恒言，醒世明言。良药虽然苦口，却有利于治病，良言虽然逆耳，却有利于行动。我等今日受教，获益匪浅。从即日起，我们自当时刻铭记于心，不敢稍忘教诲，谢谢前辈，谢谢乾翁！。”

王维乾也站起来说道：“言重了，言重了，建三乃退役之卒，不舞之鹤，随口之言，多有不当，若有不妥之处，权当没说，还望多多海涵，多多包容则个！”言罢，即行告辞。

（未完待续，下转第六十八章）

《秦岭风云录》是一部记叙大秦岭陕东南商山地区1928年至1950年之间发生的真实故事。描述了中国共产党人在此一地区所进行的艰苦卓绝的革命斗争以及为之作出的巨大贡献和牺牲。

该小说通过对那一时期秦岭地区政治、经济、军事状况以及地方武装之间互相倾轧由生到死殊死争斗的详细叙述，拾遗补阙地填补了该地区的历史空白。

全文依据《商洛革命史》、《文史资料》等历史文献，采纳了一些老革命老领导老游击队员的珍贵回忆，听取了本地区老年人回忆的民间传说，依时间顺序撰写而成，是一部有据可查、有稽可考的比较真实的纪实小说。

作者简介:　

周圣理，陕西省丹凤县商洛镇人。男，汉族，生于1950年，退伍军人，共产党员，退休公务员。曾任镇政府企业办公室主任，中共商镇企业支部书记。曾创办丹凤县果酒厂，担任厂长，担任过丹凤县非金属材料厂厂长、丹凤县冷冻厂厂长、支部书记等职务。曾荣获陕西省人民政府颁发的优秀乡镇企业家荣誉称号，任省乡镇企业家协会常务理事；荣获商洛地区优秀乡镇企业家荣誉称号；荣获丹凤县人民政府颁发的优秀农民企业家、优秀乡镇企业家、优秀共产党员等荣誉称号。除在网络上发表民间广为流传的民间传说《清云法师传奇》外，另写有长篇小说《翔凤岭》、长篇纪实小说《秦岭风云录》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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